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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百二十七章:殿试(三)

作者:上山打老虎额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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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二百二十七章:殿试(三)

    赵佶不动声色地问道:“皇弟但说无妨。”

    赵佶与晋王赵宗,二人乃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,关系自是不同;晋王说自己受了欺负,在这大殿之上,赵佶又如何坐得住?

    须知赵佶是个极重感情的皇帝,否则那陪他踢蹴鞠的高俅,那随侍他跟前的杨戬、梁师成,还有蔡京,这些近臣,哪一个没有遭人弹劾,但都是位极人臣。

    近臣如此,身为嫡亲皇弟,赵佶自是纵容得很。

    晋王赵宗道:“皇兄,艺考选才,乃是先祖定下来的铁律,先祖仁皇帝曾言,艺试报考者不问出身,不问贫贱,但凡有一技之长,便可求取官衔、俸禄。这句话犹言在耳,为何今日有人却以礼要挟,这不才是无视礼法、大不敬吗?”

    他话音落下,人也欠身坐下,便不再说话了。

    上奏弹劾的官员以王韬、王之臣等人为首,听了晋王这番话,皆是噤声无语;晋王的理由好反驳,仁皇帝只说了不问出身,不问贫贱,可没有说一人可以报考四场考试啊,晋王这个理由实在牵强。

    最大的问题还是在晋王本身,晋王发话为沈傲辩护,这意味着什么?意味着若他们再纠结此事,便是得罪了这位宗室的亲近王爷,晋王爱胡闹,真要闹起来,谁挡得住?

    正在进退维谷之际,沈傲咳嗽一声,眼睛朝杨戬望去,微微向杨戬笑了笑,随即对着赵佶道:“陛下,能否让学生自辩一下。”

    赵佶一直保持着不偏不倚的中立,可是内心之中,对这些突然发难的朝臣颇为不悦,见沈傲开口,不禁想起他乔装王相公时与沈傲的交情,微微一笑道:“爱卿但说无妨。”

    沈傲咳嗽一声,很是尴尬地道:“学生这个人很懒的,参加艺考,还是杨戬杨公公为了学生的前程给学生提的醒,就是报考之事,也是杨公公替学生代劳,我的话说完了。”他屏息咬唇,瞥了那王韬、王之臣一眼,淡笑不语。

    杨戬无奈地朝沈傲一笑,这个沈傲,当真是狡猾得很,只这一句话,便足够教王韬等人难堪;连忙道:“陛下,沈贡生学富五车,奴才心中便想,这样的才子若是不能为陛下所用岂不可惜,因而替奴才帮他报了名,只是不曾想原来连考四场竟涉及到了礼法,奴才惶恐,请陛下责罚。”

    殿堂中所有人都深吸一口气,许多人同情地看了王韬、王之臣等人一眼,这二人算是倒霉了,今次不但得罪了宗室,连带着这位权倾一时的内相也都得罪了个干净。

    他们说沈傲连考四场是有违礼制,岂不正是说杨公公不懂礼仪?名是杨戬报的,这帐若是算起来,那王韬弹劾的不是沈傲,而是杨戬了。

    杨戬是谁?大名鼎鼎的内相,皇帝跟前的宠臣,自梁师成失势之后,杨戬已将手深到了梁师成的责权范围之内,非但宫中的影响力极大,就是在朝中也开始巩固了自己地位,如此权宦,莫说是王韬,就是太师蔡京,在他面前也都得乖乖听话。

    这场弹劾,从晋王开始便已经哑了火,等到连杨戬也站了出来,便已算是彻底地流产;一边是宗室,一边是内廷,这两大势力虽然极少过问朝政,但都是不容小觑的巨大力量,王韬和王之臣就是再蠢,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,王韬已悄悄地退回班中,不敢再发一言,至于王之臣,连忙向赵佶请罪。

    赵佶唇边闪过一丝笑意,深望沈傲一眼,不耐烦地道:“不必请罪了,退下去吧!今日朕主持殿试,是要选采用能,沈傲到底是否该剥夺掉贡生,需看他自己的本事。”

    话音刚落,只一个眼神,立即有内侍抬了七八张画案上来,笔墨纸砚也已备齐,赵佶道:“好啦,朕来出题,众卿可准备好了吗?”

    七八个贡生一齐道:“臣等洗耳恭听。”

    赵佶叹了口气:“春来花开知多少,唯有在这个时节,朕在花苑中,却是看到梅花凋谢,诸卿便以梅花为题,开始作画吧!”

    画梅?这个题目倒是并不难,已是有几个贡生跃跃欲试。当今皇帝好画花鸟,因而坊间的画师也大多以画花鸟为时尚,平时这些贡生练习画技,所画的梅花都是数不胜数,因此一个个卷起袖子,脸色笃定的按好纸卷,提笔开始作起画来。

    赵佶也是画艺宗师,只看这几个贡生提笔布局的姿态,心里便忍不住暗暗点头,今年的画院贡生倒个个实力不俗,单看这布局提笔,便有一番气势。尤其是赵伯骕,落笔时更有一番气度,大张大阖,颇有家传的风采。

    赵佶的视线一转,目光落在沈傲的身上,不由地现出些许愕然,沈傲虽已提笔,可是宣布作画已有一小段时间,这笔只盘旋在半空,一副迟迟不落的姿态;须知殿试也是有时间规定的,谁若是先作完画,往往会给人的印象更好一些,以至于直接影响到成绩,画梅这样通俗简易的题目,莫非还要思考吗?

    赵佶望着这不徐不疾的沈贡生,心里反倒有些为他发急,咳嗽一声道:“沈贡生,时间可不多了。”

    沈傲抬眸,朝赵佶微微颌首,道:“陛下,微臣作画讲的是一个感觉,有了感觉,才能作出好画来。”

    感觉?赵佶心里不禁失笑,身为画派宗师,沈傲所说的感觉他又何尝没有体会。只不过画梅也需要感觉吗?在场的画师之中,一生所画的梅花没有一百也有数十,若说一些较为广阔的风景需要感觉倒也罢了,只是循规蹈矩的画一幅梅花图,要感觉做什么?

    赵佶默然无语,心里不由地想:若是今次在殿试中寻不到感觉,莫非他在殿试便不交卷了?朕要小心看紧他,可不能让他在殿试之中胡闹出丑。

    晋王朝沈傲飞快地眨眼示意,他小憩片刻,已是精神奕奕,眼见沈傲这傲然的作风,倒是和自己颇有些相似,心里嘿嘿直乐,作画的事他不懂,看的也就是个热闹,若是所有人垂头作画,反而无趣得紧。

    沈傲屏息凝神,提起的笔迟迟不落,时间一点点地过去,已是许多人为他担忧,或是心中暗爽了。倒是赵伯骕,双眉也凝起来,沈傲若是到时交了白卷,他算是胜之不武,因此不禁有些气愤,故意瞪了沈傲几眼,却又不得不收起心思,埋头作画。

    许多贡生的梅花已是画到了一半,花鸟之中,梅花是最好画的,无它,熟能生巧而已。

    眼看沈傲仍未落笔,连杨戬都为沈傲擦了一把汗,心里无声地对着沈傲说着:小祖宗,你还在耽搁什么,管他什么感觉,赶快画几朵梅花出来便是。

    沈傲如入定一般,咬着唇,不发一言,许久之后,他突然张眸,眼睛一瞥,朝赵伯骕笑了笑,眼睛也落在赵伯骕的桌案上。赵伯骕的桌案,距离沈傲并不远,因此低头看去,便可看到他画作的全貌。

    赵伯骕画的,乃是一片梅林,天空雪花飘落,梅林中无数梅花争相绽放,鸟儿盘旋,整幅画的布局,显得很开阔,布局感极强。

    沈傲心里忍不住地笑了,赵伯骕的梅林,倒和他的作画风格颇有相似,大张大阖,若只是画几朵梅花点缀,岂不辜负了他的画风,而一片梅林郁郁葱葱的渲染出来,梅花细腻的点缀其中,梅树枝桠若隐若现,苍天白雪之中,苍凉无比。

    “好一丛梅林……”沈傲心中情不自禁地赞叹,别人画梅,大多以细腻别致为主,而这位老兄却是反其道而行,大刀阔斧,表现出来的梅林没有过多的娇揉造作,苍凉开阔,让人一眼望去,心中对画里的梅林生出惋惜之情,仿佛这风雪渐止的下一刻,梅林中美丽的花儿便要纷纷凋零。

    恰好这时,赵伯骕抬起眸来,见沈傲看着自己的画,心中不由地生出几分得意,朝沈傲挑衅似地努努嘴,才是又继续埋头作画。

    沈傲吸了口气,赵伯骕的画法很精湛,也很熟稔,更为重要的是,他的画风有极强的不可模仿性,这种画梅的风格,只怕天下找不到第二个来。自己要超越他,那么唯有走另一个极端,否则中规中距,纵是画得再好,给人的感觉也是了无新意。

    ‘那么……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极端画法吧!’沈傲心里对着殿中之人说!

    突然,他抓起桌上的砚台,悬在空中……

    这个举动,自是引人瞩目,好好的不去作画,却是握起砚台做什么?莫非要用砚台作画?王韬和王之臣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可捉摸的嘲笑,若是沈傲在所有人交卷之后还未完成画作,就有乐子可瞧了。

    所有人正看着沈傲的时候,沈傲突然松手,啪嗒一声,手上的砚台下落,随即跌在宣纸上,又弹下书案摔了个粉碎……

    疯了……疯了……他到底是来作画,还是来捣乱的,天子居所,讲武殿上,岂容他这样胡闹?不少人已是暗暗生出了怒火,对沈傲的举动很是愤怒。

    反倒是周正显得最为镇定,他太清楚沈傲了,这些时日的相处,他相信沈傲在没有一定的把握,是绝不可能会如此的,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沈傲另有它法。

    晋王忍不住咯咯笑起来,朝着沈傲翘起拇指!这个沈傲,性子和本王爷很像啊,本王爷还没有尝过在讲武殿里摔砚台的滋味呢。

    那墨汁儿四溅,整张宣纸上,不知沾染了多少墨色,墨汁泼在纸上,呈不规则的形状逐渐扩散开。

    赵佶皱起眉,心里有些不悦,但又忍不住地为沈傲发急,便不动声色地道:“来,给沈贡生换一张画纸。”

    内侍正要去拿新纸来,沈傲却是微微笑道:“陛下,不必了,学生就用这幅宣纸作画。”他好整以暇地提起笔,显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,先是左右四顾一番,终于寻到了落笔之处。

    随即画笔落下,却是沿着一团墨迹在外轻轻一描,这宣纸上的墨点污迹却陡然变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腊梅花儿,沈傲的画笔继续下落,一条画线沿着几个墨迹处一连,离得近的人都吸了口气,他们看明白了,这是在画梅树的躯干,古往今来,这样的画法却是令人叹为观止,先泼墨,在白纸上泼满墨渍,再一步步用巧手将墨渍点缀为躯干、花朵、鸟儿……

    这是什么手法?奇哉!怪哉!

    那些离的远的,也都伸长脖子去看,用一张满是污垢的纸去作画,这样的事真是闻所未闻,这个沈傲,又不知要发什么疯。

    沈傲仿佛进入忘我的境界,手中的画笔时起时落,或轻或重,人与笔,仿佛合而为一,再也分离不开,笔尖下落,整个人的气质陡然一变,无比的庄重肃然,浑身的肌肉变成了一座山峦,雄浑无比。笔尖提起,脸上的表情渐渐舒缓,嘴角带着微笑,全身的肌肉顿时松懈,似乎连骨骼都要随之散开一般。他的眼睛却永远是精神奕奕,从未离开画纸,咄咄逼人的眸光,如锥入囊。